04
红瓦朱檐秋雨滴,窗向青山静处开,琉璃风铃轻响,土地公静悄悄地出现,为自己煮上茶。
小山神待最后一丝神力周转尽,这才略带疲惫地睁开眼睛。
“您又来了。”
土地公坐在软榻上,脚都够不着地,喝了杯暖茶才说:“趁着昨夜有雷鸣,把狱蛇彻底赶出去了。”
“辛苦了。”小山神笑笑,又为他斟了一杯,“他肯定大发雷霆吧,我感觉到西边山头折了好几棵百年松。”
“呔,不成器的东西,不提也罢!那些树等我去找谷老头下棋的时候顺路给你扶了。”
小山神点了点头,本就细瘦的手腕现下更是不得盈盈一握,在宽大袖管里空荡荡的,白瓷般的肌肤上,象征着羁绊的红点尤为刺眼。
土地公皱起眉头:“快些把愿书撕碎作罢吧,要害苦了你的。”
小山神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红点,唇边漾起笑意:“这百年来,好不容易又有人想起我……”
“那人命格本该如此,你这样做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土地公摇了摇头,“别犯傻,就快到五百年,你难道想永远都在这破山里耗着不成?”
只要平平安安守山五百年,无大灾大祸,便可在天庭申个一官半职,闲散做神仙。
土地公在这送走了无数的小山神,哪个不是去了上面腾云驾雾、来去快活?再机灵些的,跟在天帝身边,什么都不愁。
小山神闻言一愣,把头扭过去,呆呆地看着窗外枯树枝桠。
土地公觉得此趟终是说服了小山神,抚着长胡慢慢踱出去,心情愉悦,决定和谷老头痛痛快快在棋盘上杀三百个回合。
白川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来时是在大雨滂沱的夜晚。
肃冷的风穿过山林,在地上忽忽打旋,卷起层层枯叶,刮擦着沙沙作响,寂寂夜里听着像幽幽啼哭。
这样大的雨,他却连伞都没带,浑身湿透。
庙前挂了一盏小小的灯笼,这样凄风苦雨的夜里,只有这么点耿耿的光亮。白川情绪过于失控,都没发现那灯笼像凝固了似的,在这样大的风雨里都纹丝不动。
小山神躲在窗户后看他,看他衣衫湿透,慌慌张张地扑倒在软垫上。软垫是他前两日新换的,原来那个絮都散了好些,跪起来或许会膝盖疼。
白川从衣服里摸出香火,竟是完完整整的一盒。他脸上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急匆匆地将它们**香炉,挨个点燃,手指抖得像寒风中最后一片瑟瑟枯叶。
“求求您,救救他,求您救救他吧……”白川在哭,“已经十几天了,他只睁开过一次眼睛……求求您了……”
他哭得止不住,脊背弯成令人心碎的弧度,肩头剧烈地颤抖着。
“这辈子我只爱他一个人,他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我呢……我呢……”
白川用力地、一下一下捶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
在医院里他从来是温和的,笑着的,即便整日整夜面对床上昏迷不醒的伴侣也从未有一刻崩溃。此刻在无人的深山里,他的情绪就像被扎爆的气球、放闸泄洪的涛涛巨浪,完全克制不住地释放着。
小山神看着他,听着他哭声逐渐低下去,忽然感觉面上冷湿,一摸竟是满掌泪水。
胸膛里仿若刀绞般疼痛,比起被狱蛇咬个对穿要难受千倍万倍。
心绪混乱,庙宇的神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他解开了。白川缓了许久,一抬头就发现窗后有个人在看自己。
那人似乎也吓了一大跳,猛地把头缩回去,半晌又怯怯地露出来。
白川抹了把脸,心情颓败,也顾不上窘迫,撑着地站起来,声音沙哑地说了句:“你好。”
他以为小山神是山脚的村民,专门晚上来给庙宇点灯的。
可小山神只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瞅着他,像只被惊动的猫。
白川实在没了心情,衣服湿透了,给风一吹,冰凉黏腻地贴在身上。看着炉里的香将要烧尽,他转身想走。不料刚走出两步,手忽然被拽住了。
小山神穿着一身月白竹纹袍,渐渐被雨水打湿。他清秀的眉目也沾了湿意,墨黑的眸子亮而深,像沉在水底上好的珠玉,透出一种哀艳的光。
“会好的,我保证……你爱的人,会好起来的。”
白川愣住了。
他们牵着手立在密集的雨幕中,时光仿佛溯流而上,漫山遍野开着烂漫樱花,粉白交映,霞光满天,白川还是那个号啕大哭的孩子,小山神端坐在庙里挥一挥手,轻而易举地把山道改了一改,帮他回家。
风过,琉璃风铃玲琅大响。
白川恍然回神,沉沉地点了点下巴,说:“谢谢。”
小山神慢慢松开了手指,目送着白川的背影在层层青石阶上渐渐矮下去。
这一世,他能这么看我一眼,与我这样牵一下手,也足够圆满了……泪水控制不住地滑落面颊,小山神身形单薄地立在雨中,肆无忌惮地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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