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时候不对,没赶上滋润又丰饶的西街风土,只路过满坑满谷的灯箱招牌LED,好像每家店铺都在放着咕咚咕咚的慢摇音乐,我隔着玻璃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抡着大白腿劲爆艳舞的女郎,又看了看大白腿。
街上冷冷清清,店里也一样。
音乐声震耳欲聋,雨痕挂满玻璃,她们面无表情,跳得好荒凉。
整条街都像失恋了一样。
半夜之前,我摸进了一家不插电的小酒吧。
老板在摆弄着木吉他,我扛着手鼓和他套磁。聊了一会儿吉米·亨德里克斯后,我获得了在一个8平方米的小房间里20块钱睡到天亮的机会,没有枕头。真是印象深刻的一晚,那天晚上我真正认识了什么是蟑螂,很瘦,很矫健,爬得很迅猛。
我想抓没抓着,原来蟑螂跑起来快得像只兔崽子。
一口气昏睡到下午,终于被鼻塞憋醒,潮气太重,感冒了。
小酒吧不需要打散工的乐手,我的手鼓也配合不上人家那动不动就异军突起的即兴solo。于是讪讪地道谢出门,玻璃门却怎么推也推不开。
背后一声断喝:往里拉!
好有哲理的三个字,门关上之前我侧首,钦佩地望了他一眼。
门外依旧阴雨绵绵,很快再度湿透鞋面,触目所及处一片潮乎乎的浅白烟云。依旧是满目招牌,但多出来不少攒动的脑袋,还有各种锋利的伞尖,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呢?并不想挤进人群,也不想被那些伞裹挟着向前。
迤逦长街,长叹噫兮,苍茫茫大地颠儿过,于斯地竟无瓦遮头,罢了罢了,我吃完啤酒鱼直接扯呼算了,向南,去海边,钻进被日光掘地三尺的涠洲岛沙滩。
转身将欲行,顺手插兜,指尖触及袋底的那一刹那,身心一震,踉跄跄止住脚步。
他喵的!我钱包哪儿去了!
这正是,屋漏又遇连夜雨,咳嗽偏逢大姨妈……
含泪蓦然回首,撑着油纸伞翩翩在雨巷中来往的人啊,你们哪一个是钳我钱包的贼?
你知不知道我需要坐在街头忙活多久才能挣够那可怜巴巴的千儿八百块?
不是矫情,那时年轻,是真没什么钱。
话说,当主持人也没挣几个钱……
挣外快的途径倒也有,但实在厌恶去唱堂会,一年里有数的几次商演皆是碍于情面实在推托不掉时才去敷衍……那个职业身份所能带来的不过是人前体面,人后和其他工薪阶层一样,也需朝九晚五挣薪水,也需面对房贷和卡债。
可年轻那会儿很明白——朝九晚五的我和人在路途的我,彼此并不应寄生,也并不能互相依赖,理应各行其道,两不相欠。
尤其是在经济上,各自独立,互不拆借,完全平行的两个世界。
天大地大,有手有脚有本事有能耐。
我有我的平行世界。
曾经有个朋友对我说,许多事情说是永远说不明白的,做着做着就明白了。
他说:很多事情就像敲鼓一样,敲着敲着手指灵活了,该是什么节奏也就自然明白了。
他还说:要能耐得住寂寞才行,不然全是扯淡。
他对二十出头的我说:也要能回得去才行哦,要不然,只不过是给自己捆了另外一条锁链。
他说得没错,爱旅行那就去旅行呗,能挣多少钱就走多远的路,有多大本事就靠本事混多远的天涯,旅途中的经费皆是旅途中挣来,并不用当主持人时挣来的钱。
也不是说,路上的钱挣得就不艰难,画壁画画肖像街头卖唱敲鼓卖碟……
所以哭死我吧,偷我钱包的果断是个王八蛋。
我没有中年健妇立马当街跏趺呼天抢地的勇气,想破口大骂又寻思广西人一准儿听不懂我的山东国骂……
罢了,罢了,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手鼓不是还在肩上嘛。
存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留得肩头手鼓在,何愁没有猪头肉。
大冰不哭,咱开工撸鼓。
(三)
那是来自加德满都的一只手鼓。
和印度尼西亚产的泰国产的非洲产的不一样,它质地没那么好,皮很厚。
起初鼓面粗糙得很,历经上万次的击打磨砺,皮色已然发润,声音虽然发闷,
却是我最钟爱的一只手鼓。
我先后拥有过十几只不同国别不同款式的鼓,它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只。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鼓。
那时候拉萨会玩津贝手鼓的人不多,偶尔有的,大都是尼泊尔产的。
一个瘦瘦的男孩子对一个瘦瘦的小姑娘说:你去尼泊尔旅行的时候,帮我带一只手鼓回来吧。
那是个大家都很喜欢的男孩子,那是个瘦瘦的像风马旗一样伶仃在风里的女孩子。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故事,我只记得他们都是那种沉默寡言,笑起来温暖腼腆的孩子。
这只鼓在加德满都街头映入女生的眼帘。
没怎么讨价还价,廉价的它就背负在女孩子行囊侧畔,一路耐受着喜马拉雅山麓的坎坷颠沛,一路颠沛过尚在修建中的中尼公路。
…………
鼓到拉萨的时候,人却不在了,永远留在了拉萨河畔。
那么年轻的一个男孩子,一句话都没留下,永远消失在了拉萨河湍急的漩涡里。
所有人都在难受,所有人都不愿相信他就这么没有了。
据说他是在河边拍照的时候,多往河滩里走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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