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个春节过得飞快,眨眼间人群散去,鸟儿们纷纷振翅,继续他们各自的远航。
临别前没有拥抱也没有送行。
走了就走了咱都别矫情,有缘就明年再聚,缘尽就相忘于江湖。只要小屋不死,你就永远有地方过年。如果找到了另一半,记得除夕那天一起带回来,如果修成了正果,终于拥有了栖息地,那这块礁石也就不必再重返。各位保重,各自珍重。
小卉走得很晚,很罕见,她这次几乎拖到了公共假期的最后一天。
端倪很明显,那么多天,小厨子在她左近晃来晃去,她看也不看一眼。
小厨子离她越近耳朵越红,她却面色如常没什么反应,细心的我却发现,每当小厨子靠近,她的呼吸就会变得很轻,越近越轻,有时几乎暂停。
眼睛却绝对瞟都不瞟一下的。
身为一个过来人,我深知拔苗助长有多害人,这么微妙的因缘种子,外人就别掺和了,是枯是荣,让它自己生自己长吧。
话虽这么说,终究还是没忍住。
神奇的小卉辞行前,我忍不住点了她一句:除夕那天的大馒头,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她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很轻很轻,良久,点点头。
我笑:怎么样,对他有好感吗?
小卉的呼吸轻得几乎暂停,不点头也不摇头,良久良久。
出租车的喇叭嘀嘀地催,天色不早了,该上路了。
我拍拍小卉的脑袋,说:不如你把联系方式留下,我替你转交给他,你们可以先互相了解一下,切磋一下厨艺什么的,从朋友做起嘛……
她一秒钟都没犹豫,拨浪鼓一样地摇头。哎呀我去,怎么眼眶又红了?女人啊真是搞不懂。
小卉走之前只问了一句:明年除夕我可以再来吗?
我反问她:联系方式可以留给他吗?
两只手套紧紧地攥在一起,她把嘴唇快咬出血来了,年纪轻轻,哪儿来那么多纠结顾虑?到底在为难什么?好了好了好了,不许哭,你可是神奇的小卉姑娘呀,别为难了,快走吧。
我把她的肩膀扳向车门的方向,背后轻轻推了一下:
保重,再见。
……
小厨子背着硕大的行囊,呆呆地走过来。
他蹲下,坐到我身旁:叔,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日光正好,春天里的五一街弥漫着三角梅的芳香,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
他把手伸过来:给我一支烟。
我摸兜,掏烟,把烟递给他,替他点上,再反手一巴掌把烟打掉!
神奇又怎样,神秘又怎样,白富美又怎样?
世间哪儿来那么多重逢?擦肩而过往往就是永远错过。
还等什么?追啊,追不上也要追,真要有心的话,天涯海角也能找到她。
指着车开走的方向,我冲小厨子喊:跑!
(九)
我并未料到这个故事的走向,会忽然急转弯。
就像我完全没有意料到,从小厨子那天狂奔到他再度忽然出现,只隔了短短几个月。
夏初的时候,他一屁股坐到我身边。
没等我惊讶地叫出来,他摸出一盒烟,帮我点上一根,自己点上一根。
居然没被呛着?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抽烟的姿势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老练?
没等我抬手打落那一明一暗的一点红,他先开口了。
小厨子说:我找到小卉了。
他说:答应我,听完了小卉的故事之后不要讨厌她。
他说:我终于找到小卉的那天,她正从一辆三轮车上往下卸货,整整一车的面粉,她一个人卸下来的……
……
小卉是化名。
没有什么白富美,也不存在什么家族企业。
小卉从事的确实是餐饮行业——她在学校食堂里卖饭,也做饭。
小卉生活在北方的一座老城。
食堂的工资微薄,好在她不需要租房,住的是宿舍。
她攒工资,足足攒上一年,攒够一笔盘缠、几身衣裳,供她去一趟远方。
不是旅行,只是去过几天有家的日子。
她是孤儿,没有过生日,没有过家,独自一人长大。
这个年纪的女孩总是对生活充满了期待和想象,越是漂亮的女孩,越有无限的可能性在面前绽开。小卉例外,她每年最大的期待,不过是一个除夕。一整年的准备和等待,只为换来除夕的那一场团聚。
温暖的,奇幻的,童话一样的。
每年攒下的钱就那么点儿,必须精打细算着花。
衣服是一件一件攒的,鞋子也是,都是反季打折时网购的。
要攒,也要藏,有些东西必须藏好,不然她攒够了衣裳,也攒不够踏上这段旅程的心力。手套是必须戴的,为了掩盖切菜留下的刀痕、热油烫出的疤,以及掌心那层怎么也搓洗不掉的茧子。
一双一双地攒手套,一样一样地攒口红眉笔,她躲在幽暗的宿舍里,比着杂志学化妆,上百次的摸索,描摹出梦想中的自己。
哪个女孩没做过公主梦?但从小到大,从没人给她买过洋娃娃。
她每年出发之前去一次美容工作室,狠狠心花掉几百元钱,烫一次洋气的小波浪卷头发,洋娃娃一样,换了一个人一样。
……
自信像一串珠链,零零星星拼凑,一粒一粒地串起。
她绞尽脑汁把卑微的自己掩藏,再怯怯地,把梦想中的自己展示给那个临时家庭。
大家都爱她,夸她神奇,一切美好得像场梦,她也深爱着梦中的自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